□ 法治觀察

對于猖獗的論文買賣、代寫黑灰產，必須通過行政監(jiān)管與刑事制裁共同發(fā)力，對不法分子形成有力震懾

□ 印波

最近，據央視報道，個別企業(yè)公開招聘所謂“撰稿”人員，利用AI技術批量生產假文章、假論文，甚至形成了灰色生意鏈條。實際上，論文代寫并不是新話題。早在2010年，就有學者保守估計我國買賣論文產值達10億元。2016年，央視曾專題曝光論文買賣產業(yè)內幕。此后，相關部委多次發(fā)文，呼吁嚴懲買賣、代寫、代發(fā)論文等學術不端行為。然而，時至今日，這條黑灰產業(yè)鏈并未被根除，反而升級迭代，亟待打擊治理。

從媒體報道可以看出，當前的論文代寫“黑工廠”已形成高度隱蔽的流水線作業(yè)模式。這些企業(yè)往往偽裝成“文化傳播公司”“教育咨詢公司”“電子產品商行”等合法主體，同時招聘崗位也改頭換面為“學術文案撰寫專員”“論文和文字編輯”“兼職教師”等，相較于早前的“論文潤色服務”，如今的運作方式更為間接、隱蔽。

與此同時，AI技術的“加持”使代寫論文變得輕而易舉：只需在軟件中輸入專業(yè)方向、主題、關鍵詞及一些基礎性要求，投喂相關學術文獻，就能在短時間內生成初稿；再通過反AI查重軟件潤色，便有可能在論文評查中蒙混過關。一些熟練的操作者一周內可完成數十篇覆蓋不同學歷層次、學科領域的論文，實現規(guī)?；a。

論文買賣、代寫產業(yè)鏈的存在，嚴重違背科研誠信準則、危害科研環(huán)境。然而，當前的監(jiān)管政策主要針對的是購買論文的科研人員、教師和學生，且遵循單位管轄原則。例如，教育部于2012年、2016年分別出臺的《學位論文作假行為處理辦法》《高等學校預防與處理學術不端行為辦法》僅適用于高校師生，無法懲戒組織代寫論文的中介機構。這如同打擊賭博，若只懲處參賭者而放任莊家，便難以有效預防違法犯罪。

毋庸置疑，對中介機構及其組織行為必須嚴厲懲治。然而，目前對于科研造假的重要源頭——論文代寫“黑工廠”的監(jiān)管還遠遠不夠。2021年修訂的科學技術進步法明令禁止學術論文買賣、代寫、代投服務，但并未明確究竟哪個部門是主管部門。2022年科技部等二十二部門聯合發(fā)布的《科研失信行為調查處理規(guī)則》，明確買賣、代寫、代投論文屬于科研失信行為，參與會簽的單位包括市場監(jiān)管總局、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公安部等，但對于由誰來主管還存在很大爭議。

根據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印發(fā)的《關于進一步加強科研誠信建設的若干意見》，科技部、中國社科院分別負責自然科學領域和哲學社會科學領域科研誠信工作的統(tǒng)籌協調和宏觀指導；對從事學術論文買賣、代寫代投以及偽造、虛構、篡改研究數據等違法違規(guī)活動的中介服務機構，市場監(jiān)管、公安等部門應主動開展調查，嚴肅懲處。然而實踐中，由于學術論文通常不被認定為市場流通領域的商品，其相關活動超出了市場監(jiān)管部門的常規(guī)職責范圍，從而形成了實際的監(jiān)管盲區(qū)。與此同時，一些地方公安機關雖對從事論文造假、買賣的公司及其經營者以涉嫌非法經營罪立案偵查，但由于沒有明確的司法解釋授權公安機關適用刑法第二百二十五條第四項“其他嚴重擾亂市場秩序的非法經營行為”的兜底規(guī)定，導致論文代寫“黑工廠”這一造假源頭長期游離于有效監(jiān)管之外。

盡管筆者并不是重刑主義者，但對于論文代寫黑灰產這一違法行為，筆者認為，應采取行政監(jiān)管與刑事制裁共治的手段。在行政監(jiān)管方面，市場監(jiān)管部門應加大對論文買賣、代寫、代投服務主體及涉事廣告的查處力度，網信部門則應加強網絡信息內容管理，依法查處涉及論文買賣的違法信息。

就刑事規(guī)制而言，現有的非法經營罪、侵犯著作權罪、合同詐騙罪等罪名均無法有效規(guī)制組織代寫論文行為，建議增設“組織買賣、代寫論文罪”。該罪名保護的客體為科研誠信秩序，犯罪主體為組織論文代寫、買賣的經營者，主觀方面為故意，客觀表現為組織論文代寫并牟利。量刑可參照組織考試作弊罪，采取自由刑和罰金相結合的方式，判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并處或者單處罰金；情節(jié)嚴重的，處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并處罰金。

總之，對于猖獗的論文買賣、代寫黑灰產，必須通過行政監(jiān)管與刑事制裁共同發(fā)力，對不法分子形成有力震懾。同時，要推動提升寫作主體的學術道德修養(yǎng)，加強行業(yè)自律與監(jiān)督，徹底遏制論文買賣、代寫等學術不端現象，維護清朗的學術生態(tài)，實現學風的根本好轉。

（作者系中國政法大學教授、中國科學家精神宣講團專家）